紫原最後也沒能吃到飽。

在他的胃填滿之前，他可憐的錢包先宣告破產了。要不是綠間在, 他恐怕連回去的路費都需要茉莉也來資助。

將兩人送出門, 紫原還在委委屈屈地跟他買的尖叫雞大眼瞪小眼，試圖從它的眼神中發現它隱藏的秘密似的。反倒是綠間，看向她的眼神一直特別得難以言喻, 就像是……對, 就像是由乃第一次聽到夜鬥說話時的那種表情。

“……有什麽話能直說嗎？”她被這道視線看得渾身發毛半天了！

“啊嗚～”

綠間痛苦地閉了閉眼, 沈痛地問：“為什麽是尖叫雞？”

在過去的幾年裏, 你這個曾經的小提琴家到底都經歷了些什麽？！

“啊啊～”

茉莉也：“……”

這就是你一直用三觀被刷新的眼神盯著我的理由嗎？！

“啊嗚啊～”

“眾所周知，尖叫雞也是一種樂器。”茉莉也學著他搖頭嘆息，“綠間君，歧視很不好。”

“啊啊啊嗚！”

“這種常識我沒聽過的啊！”他眉頭一挑轉向身邊，“別在別人說話的時候一直發出聲音啊紫原！”

“哎——不是我，是尖叫雞……”紫原無辜舉雞。

“都一樣的啊！”受不了，心好累！

茉莉也笑嘻嘻地將打包好的小甜餅遞給紫原，“這是我請你的, 可以在回去的路上吃。”

“哇啊, 謝謝茉莉親～”

看著那邊格外有愛的互動，綠間只覺得腦殼疼。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後, 綠間最想問出口的話還是沒能說出來。

其實今天早上他出門之前，他給赤司打過一個電話。

“海原祭？既然她邀請你了你去就好了，專程給我打這個電話做什麽呢，真太郎？”

綠間被他的反問噎住了。

問他為什麽要打電話？這還用問嗎？因為赤司介意別人接近茉莉也啊。

上次修學旅行的時候，自己只不過是提了一嘴露天音樂會的事, 就被警告了，他難道不記得了？

“沒什麽，只是問你要不要一起去。”

聽了這句話，電話那頭輕輕淺淺地笑了一聲。作為在帝光跟赤司關系最好的人，綠間第一時間就分辨出了這笑裏蘊含了不太好的意味，甚至懷疑自己隱藏了很久的東西被他看穿了。

不，不會的，就算是赤司應該也不會知道的。

他毫無破綻。

事實上，赤司也沒有深究下去，而是正面回答了他的問題。

“不了，我現在手邊還有事，今天應該去不了了。你們玩得開心點吧。”

他到底是什麽意思，綠間發現自己越來越看不懂了。

要說赤司已經放棄茉莉也了，他肯定是不信的。

赤司本人其實非常傲慢，這種傲慢不僅來自於家世和眼界，更多的是來自於智商上碾壓級別的絕對優勢。

他眼光超群，幾乎能在短時間的交流中就發現一個人隱藏的東西，不管那是天賦還是才能，弱點還是缺陷。但要是這個人沒有足夠的價值，他也沒有那個閑心去指點一二。這個價值的度量，對於兩個赤司來說有微妙的差異。但他們骨子裏到底是同一個人，在最基本的地方有著相同的共識——

他對於“可能有用”的人，永遠都是指一個方向，然後就坐在終點等你自己爬過來。能夠爬過去的人，才有跟他繼續交流的資格。

說起來雖然不太好聽，事實上黑子就是這樣進入帝光一軍的。

但他對茉莉也卻明顯不同，明顯到帝光上下都知道他跟茉莉也關系不一般。這種不一般到底有多特別，從帝光祭那次管弦樂團的演出上可見一斑。

提前了幾個月開始策劃，大費周章瞞住了整個學校的人，只為了給她一個不發病就站上舞臺的機會。因為綠間是極為少數知道當年茉莉也身上發生了什麽事的人，才對這個“奇跡”的出現驚詫莫名。

一個不需要磨合就能上手的曲子，一個為了欺騙她本人而騙過全世界的局，一個就算被拆穿也沒辦法更改演出計劃的苦衷，一個甘願犧牲自己的名譽也要成全她的演奏者，以及……讓她站上舞臺的那個“契機”。

事無巨細地安排，甚至替她想好接下來的每一步該怎麽走。

仿佛她只要出現在那裏，一切都會水到渠成，順理成章。

綠間沒有去找赤司問過，但馬後炮的分析他卻可以做到。以上所有，缺了哪一環都會對那次登臺產生不可預估的風險。他想過，如果換做是自己，別提他根本無法做這麽覆雜縝密的計算，就算他能夠做到前面的全部，也無法讓這個“奇跡”真正重現。

因為他不了解她……不敢，了解她。

所以他不知道對於黑木茉莉也來說，那個契機會是什麽。

但這個問題，對赤司來說不存在。

所以他不但做了，還真的成功了。

赤司能為茉莉也做到這種地步，甚至顛覆了自己的處世原則，怎麽可能說放棄就放棄了？他們之間有一種旁人無法插足的氣氛，雖然他不明白那到底是什麽，或許就是那個契機也說不定。

或早或晚，他們總會交往的，綠間一直這麽堅信的。可最近赤司的行為，卻又讓他迷惑了。

好像既沒有更進一步的意思，也沒有打算真的保持普通青梅竹馬的關系。他還是像以前那樣，會放下手裏的事接她的電話，完全不考慮時間和地點。也會因為她突然的生病，連午飯都顧不上吃立刻趕去神奈川，甚至破天荒地曠掉下午的課程。

可青峰故意在他面前說，跟茉莉也約好一起出去玩時，暴走的卻是黃瀨，赤司就像是聽到天氣預報一樣，只是表情平靜地看了他一眼。像今天這樣的場合，在所有人都默認他一定會過去的情況下，他又表現得好像興趣缺缺……

“綠仔，我肚子餓了——”

越是思考，就越是難以理解，就像是糾結成一團的線，找不到起始點就永遠也理不清。

所以剛剛他很想問一問的，問一問茉莉也本人對此是怎麽看的。

可話到了嗓子眼裏卻說不出來。

他不想聽到，至少現在不想聽到她親口……

“啊，這家的章魚燒好香！給我來一份！”

於是綠間回過神來的時候，等待他的就是——

“謝謝惠顧，一共500日元。”

“紫原！！！”

至於茉莉也到底是怎麽想的……

征君早在幾天前就跟她說過，這兩天家裏有事情，可能沒辦法過去。茉莉也有點失落也沒辦法，為了一個文化祭就麻煩征臣叔叔改日程這種事，就算是她臉皮再厚也做不出來。好在她用尖叫雞演奏這事征君早就見過了，倒也不存在精心準備的驚喜用不上。

等今天忙完了，把剛剛從柳生那裏搶救回來的視頻編輯好發給他吧，總之先發個郵件。

盯著視頻裏自己精心練習的傻臉，柳生帶著胡子眼鏡的有趣模樣，突然就覺得沒剛才那麽開心了。

為什麽呢，又不是為了讓他看才去演奏的，他不來就不來唄。

有什麽好郁悶的？

“垃圾滿了，誰有空幫忙扔一下？”

“我來我來。”茉莉也合上手機，主動跑了過去。

“我也一起去。”澪田跟了上去。

兩人拎著兩大包垃圾，避開熙熙攘攘的人群，邊貼著墻面慢慢悠悠地下樓梯邊聊著看到的各種有趣的模擬店。教學樓後面的垃圾場已經堆上了不少的袋子，就算分門別類收拾得很幹凈，也架不住今天的廚餘垃圾特別多，還沒走過拐角就能聞到那股怪異的酸臭味。

兩人說說笑笑沒註意看路，通過拐角時，一個穿著校服的棕發女生突然從垃圾場那邊跑了過來，狠狠地撞上了茉莉也的右肩。不僅垃圾脫手而飛，她也猝不及防地被帶倒在地。

“茉莉也！”澪田立刻伸手去拉她，埋怨似地對對方說：“你走路小心點啊。”

女生似乎也沒想到會撞到人，緊張地後退了兩步：“對、對不起……”

那聲音……聽起來怪怪的，鼻音好重啊。

茉莉也就著澪田的手站起來，一擡頭，女生猶自帶著淚痕的臉就映入了眼簾。原本要說的話在嗓子眼裏轉了個圈，變成了另一句：

“你怎麽了？”

女生的眼中肉眼可見地再次溢出了淚水，她搖了搖頭，最後朝垃圾場的方向看了一眼，什麽話也沒說就跑掉了。

“她身體不舒服嗎？”

“誰知道呢，說不定是失戀吧。”

兩人一邊收拾散落的垃圾，一邊猜測那位同學哭泣的原因，但線索太少，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等將兩包垃圾都搬進垃圾場內的時候，她們幾乎同時在焚化爐邊看到了一個與這裏格格不入的東西——

琴盒。

沒辦法，在一片亂七八糟的垃圾中唯一一個完好又幹凈的東西實在是太顯眼了。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它的主人很舍不得丟掉，它很明顯是被放在整片區域裏最幹凈的地方，說不定是放棄它的主人也不希望看到它沾染灰塵的樣子。

是空盒子嗎？看起來還很新，上面還有非常可愛的貼紙，不像是壞掉了啊……

“好浪費啊，這麽漂亮的盒子。”

澪田丟下垃圾後，滿不在乎地蹲在前面研究了下，好奇地掀開了蓋子。

“啊，是小提琴。”

茉莉也湊過去看了眼，“不，這是把中提琴。”

“是嗎？因為大一號？我完全分不清……”澪田隨手將琴取出來看，“這還是我第一次用手碰提琴呢，感覺跟吉他貝斯不一樣，稍微使點勁就會壞掉似的。不過現在應該沒關系，反正已經壞了。”

“沒有壞。”

“呃？”她嘗試撥弦的手瞬間僵住。

“這是一把沒有任何問題，可以直接用來演奏的琴。”

茉莉也拎住琴頭接過來，指尖輕巧地撥了幾下弦，又看了眼還扣在盒子裏的琴弓。

“在裝進盒子前調松了琴弦和弓毛，說明還有在繼續使用。”

“這樣啊。”澪田楞楞地聽著，“茉莉也你對提琴好懂啊。”

她將琴重新放回盒子裏，不動聲色地答：“因為我是古典樂愛好者啊。”

“啊，是哦。”這件事大家都知道來著，“那這個……難道是誰的惡作劇？”

“不好說。”就算扔到了垃圾場卻還是這麽小心謹慎，惡作劇……

茉莉也將琴盒拎了起來，堅定地說：“不管怎麽樣，我們先找到這柄琴的主人再說。”

“啊，”澪田一拍手心，“剛才那個女生！”

對，茉莉也點頭，她也是這麽想的。

同一時間，東京。

空曠的房間，半開的窗簾將房內的景致套上了明暗兩種濾鏡，一副國際象棋的棋盤橫跨光影的界線上，黑子在明，白子在暗。

白皙的手撚起一枚白色的主教，越過光影的邊界，落在了另一方的領土範圍內。陽光下，那只手弓起的弧度在盤面上投下一個優雅的剪影，如同一只振翅欲飛的蝶，卻在落子的下一秒化為翺翔天宇的蒼鷹。

說著有事不能去神奈川的人，此刻正慵懶的支起一只腿坐在椅子上，整個人坐在陰影裏。紅色的眸子半閉著，唯獨那只金色的眼在全神貫註地看向面前的棋盤。一個呼吸之後，他再一次伸出手，跨過光影的邊界，去拿對面那顆黑色的騎士。

“咚咚咚。”

房門以合適的聲響有規律地被敲擊了三下。

“什麽事？”赤司頭也沒擡地問。

“午飯已經準備好了，少爺。”

“知道了。”

他放下棋子，緩慢地站起身來，拿起了放在一旁的手機，不慌不忙地走向光明的那邊。

點開屏幕的瞬間，赤司恰好走到窗邊。陽光寫意地為他鍍上了一層金光，仿佛融化了那一層冰冷的外殼，讓他那陰郁的暗紅發色瞬間變成火燒雲般動人心魄。

From茉莉也：表演大成功！

我跟你說，從我拿出尖叫雞開始就有人噴了。一旦開始演奏，大家都瞪大了眼睛看我，可好玩了！剛剛山崎君還趁機賣了一波尖叫雞，還說是今天的吉祥物，現在走在學校裏到處都能聽見雞叫，噗——

大家能喜歡當然好，就是真的有點吵……

征君不來看現場版，損失可大了！不過別擔心，我找人錄了視頻，等今天忙完了就發給你。

笑意不受控制地溢出嘴角，爬上眼尾，柔和了整張臉冷硬的輪廓。卻在下一秒從玻璃中看到自己的表情時重新拉直了嘴唇的弧線，繃回了嚴肅的臉。

不對。

不該是這樣的。

將手機重新放回原地，赤司轉身走出了房間，將這一室溫暖的陽光鎖在門的另一邊。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註意看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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